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票怪沈田莘

陈定山 梨園雜志 2022-05-01

今日推送之《票怪沈田莘》录自《春申旧闻》,作者陈定山,工书画,兼善诗文。他幼时因随长辈历练,得以结识了旧上海许多社会名流,耳闻目睹了上海滩名流们的种种过往,对旧上海掌故烂熟于胸,信手拈来,《春申旧闻》是陈定山的掌故随笔,描写旧上海文人逸事、艺坛杂俎、风俗市情、社会秘辛、菊坛掌故、勾栏风月、黑道传说等等,一应俱全,引人入胜。

 从前票友串戏,杰出者固多,贻笑大方,亦不乏其人。但其中有一怪杰,每一登台,笑话百出,令人哄堂,而欢迎之者乃谓比看杨小楼、梅兰芳还要过瘾,则沈田莘是也。


 沈田莘为湖州老名士,文笔、书法,都很可观。但他偏偏欢喜票戏,荒腔走板而无所不有,而他都经过名师指授。从梅兰芳学《虹霓关》,他偏说梅兰芳的身段不对,自己反而做出古怪的样子,令人笑痛肚皮。又从杨小楼学《落马湖》,一句“我与殷洪两交战”唱得既左又高,比杨宗师还要冒调,闻者掩耳不及。


沈田莘书法


 尤妙的是《空城计》,其时刘鸿声红极一时,马二先生曾下过八字考语:“三斩一探,碰碑滚蛋。”沈田莘的《空城》,就是学刘跛的。刘鸿声在大舞台唱《空城》,例由姚俊卿(浑名野鸡小生)扮三探报子,报到街亭失守,诸葛说“再探”,探子例有一个虎跳,翻下。沈田莘则变本加厉,三报,报报要翻。而且自创锣鼓点子,在三报时,他要矮步离座,顿足前到台口,将报子踢一脚,那锣鼓的配音,就像耍大狗熊,来个“龙冬,龙冬长”,莫不哄堂大笑,所难能可贵者,只是他自己不笑。所以内外行都欢喜看他票怪戏,真比杨、梅还红。因此在抗日战前,上海凡有义赈的盛大票友戏,往往省他不了。


 他在湖社的中坚,与陈霭士同行辈,与杜张都是好友。但他也有个好处,便是逢戏必票,逢票必赈,义务演出,从不后人,那时候的票友,脑门儿都自己花钱,千儿八百不算稀奇。此公平日一钱如命,唯有逢到票戏,则场而配角,无不自带,一出《空城计》,除了司马懿铁定王晓籁陪票之外,马谡必用曹毛包、刘奎官,王平必用高百岁、张国斌,而探子老军则定是孙兰亭和庞京周。这台戏,虽比不了张伯驹,在南方也就够瞧半天的了。有一次《空城》,  “我在城楼……”一段二六,正唱到“来!来!来”,他一方羽扇轻招,王阿二忽然领着大队人马,杀进了城去,将沈田莘骇得在城楼上倒掉下来。事后,田莘埋怨王阿二恶作剧。阿二却说得好:  “你不是明明贴着《空城计》么?我这个绍兴司懿(读如师爷),怎会上你湖州(读如乌龟)诸葛的当呵!”


王晓籁之窦尔墩


 田莘生性颇吝,孙兰亭往往弄之,据说此一锦囊妙计,也是兰亭教给司马懿的。后来有人说褚民谊也如法炮制过一次,那是敌伪时期的事,诸葛亮绝对不是沈田莘。因为田莘虽是票怪,对于民族观念却甚深解,敌伪时期他佯狂玩世,又推腰坏、耳聋,从不登台票过戏。


 民国廿二年,杭州市长周象贤发起杭州的义赈戏,梅兰芳、金少山合唱《霸王别姬》三天,开梅兰芳五元票价的先声。最后一天的反串《虮蜡庙》却是梅兰芳的黄天霸,沈田莘的张桂兰,他忽然临场老懒,推邵景甫(后娶章遏云)上去。景甫说:  “可以,但你要请我吃六聚馆。”六聚馆是杭州清河坊最著名的一爿面店。其时一碗“片儿川”不过小洋三角,田莘一口答应。景甫三下戏,便叫兰亭四出关照,明天沈田老请客,连杜月笙、梅兰芳都请到了。次日,六聚馆一座小楼,乌压压地挤满了面客,街上也挤满了乌压压的一街看客,都是来看梅兰芳的。吃得沈田莘眼里发火,心胃发痛,兰亭、景甫偏偏酒呀、菜呀地乱叫,结算下来共是三十多元。田莘心痛已极,只是叫没带钱。兰亭说:  “不要紧,我们请先生替你垫一垫。”田莘无法再赖,后来提到此事,还是对兰亭恨恨,说朋友开玩笑,不是这样开。其时田莘已年巳望六,兴致还是这样好。六聚馆经梅兰芳一登楼而声价百倍,后来馆址改建中国实业银行,官巷口的奎元馆才出名。如今想来,也是升平盛事,天宝当年了。


梅兰芳、金少山之《霸王别姬》


 田莘在湖州帮颇具势力,包小蝶就是他手下的一员健将。初黄楚九创更新舞台,由周某接办,以金融失败,归董兆宾接盘,更名中国大戏院,亦少起色。周有二子且流为丐,即在中国大戏院门钉笆(专跟熟人讨饭的别名),周子本花丛健将,北里名妓,无不与有瓜葛,二子能一一呼其名,口称“阿姐,阿姐”。人畏其为生张熟魏也则布施唯恐不及。田莘以故人子,时时周恤之。盖田莘吝,于布施穷人则又不吝。每兑毫洋,充囊无数,见穷者辄煦煦问其疾苦,施与之,一反其平素为人。董兆宾办中国大戏院,亦少董见田莘能急人之急。资金周转调度不灵,因托包小蝶为之乞助。田莘慨然自任,为说合张啸林、俞叶封投资,而孙兰亭为之经理,汪其俊副之。中国之兴旺由此始,包小蝶为中国客卿,后金廷荪接办黄金,起用五虎。小蝶让贤于金元声故黄金开锣,由马连良跳加官,五虎将站堂口,观众出入,接送如仪。并于台上拍留纪念照片,元声居中,而包小蝶不与焉。


(《春申旧闻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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